一个回眸散文
在回眸的一瞬，我被一个眼神刺中。
愤怒的眼神，似一柄犀利的剑，从一个单纯小孩的眸子里射出，直刺我的心。
早已有一种预感，只是不敢确定。心里便有了一缕牵挂，对刚才那个讨要的小孩。这是我回眸的真正原因。一段时间以来，类似的情况不少，老是受骗。那天，去赶赴一位朋友的婚礼，内心被怀揣的祝福轻拂慢抚。可是，美好的心情被一个小小的插曲打破。车开至建行钟楼的下面，遇红灯停下。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，窜出位中年妇女，带着个几岁的孩子，站到我的车窗外，对我咿里哇啦，又比又划。以为是问路的，赶紧开了车窗。又是一番咿里哇啦，才终于明白，是河南来这里寻找打工家人的母子，人没找到却花光了身上的盘差，想借点回家的路费。怕我不相信，那妇女还拿出了身份证，并让我记下她的名字地址，保证借款回去后立即归还。我便动了恻隐之心，人在外哪没有个坡坡坎坎。看母子一身整洁，根本不像坏人，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怀疑。几乎是不假思索，我给了他们三百元，并叮嘱母子快买票回家，路费就算我支持。可是，当我吃饭闲聊中向一位朋友提起此事，朋友几乎是看见外星人般惊讶，冲着我嚷嚷，你脑壳灌水呀你，那母子在城里要路费半年了。我顿然懵了，噎得无语……
后来，我又遇到过要学费的，家人生病要救命钱的，自残式乞讨的，几乎无一例外地被证实，是一桩桩的骗局。钱倒是小事，只是感情的伤害难以接受，甚至让人对这个社会的一切都产生怀疑。隐隐觉得，这是一种危险的心理。
就这样，我对此类的行为，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厌恶与怀疑。刚才那个小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，我也是不假思索，就以一连串的去去去，少来这套少来这套相拒。一种带有蔑视与愤怒的拒绝。又一个不假思索，与上次一样的坦然而果断。可是，在我拂袖离去的一瞬，心里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。对，小孩的手里好像捧了一个什么盒子，而不像其他乞讨者那样两手空空；还有，呼喊时那种掩饰不住的小心，胆怯，单纯。牵挂由此产生，就有了刚才那个鬼使神差的回眸。除了发现小孩手里捧的盒子是募集盒外，为一个身患绝症的同学募捐，还发现了一种焦急，委屈，愤怒的眼神。那眼神紧紧地逼视着我，仿佛要把我虚伪的包裹一层层剥去，直抵我的灵魂，让我不敢正视，无法回避，也没有退路。当我回头欲要解释与弥补时，换来的却是拒绝，小孩那去掉焦急，委屈，只剩下愤怒的拒绝。就这样，一个回眸，我卸下了自己由内至外的蔑视与愤怒，却又拾起了一个由外至内的愤怒。
我再一次相信，回眸是因为有了某种牵挂，希望在扭头的一瞬，把它卸下，让灵魂轻松赶路。
记忆中最早的回眸，是母亲留下的。那时还小，总喜欢跟在母亲后面到处跑。我也察觉到，当我跟在身后的时候，母亲脸上总有一种悠悠的甜，从心里溢出。明明是形影不离，像长在母亲身上的一条小尾巴，母亲却总是回眸，不经意地看我，怕我突然走掉似的。也不说什么，就是一个简单的回眸，与温馨微笑的表情相伴，似乎就传达了一切。只有一次例外。那年，家里时运很背，灾难接踵而来，来得不明不白。先是鸡鹅鸭兔之类的小畜禽死掉，一只又一只，一批又一批；然后是猪，从仔猪到架子猪，再到母猪。这些家禽家畜，可都是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啊，我明显感到，这个家庭正滑入一种风雨飘摇。父亲唉声叹气，母亲却显得非常坚强与冷静，从不在我们面前流露出半点怯懦。她一面宽慰父亲和我们，一面有条不紊，默默地处理着家禽家禽们的后事。我打心眼里佩服母亲的坚强。可是，妹妹悄悄告诉我，好多次，母亲在夜里偷偷地哭泣。临近开学了，母亲还没愁得过一家人的生计，又开始愁我们的学费。唯一的办法是借。那段日子，母亲总是早早出门，晚晚回家，有时脸色舒展，有时满脸紧绷。那天，母亲要进城，我知道是要去向城里的舅舅借钱，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后，母亲发现了，也装着没看见。母子俩一前一后，行走在乡村崎岖曲折的小路上，也不环顾，也不言语，忘掉了季节和庄稼。母亲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，不断地回眸看我，好像今天我根本就不在她身后。就这样默默地去，默默地回，进城和返家，似乎都是履行一个机械的程式。可是，就在要到家的时候，母亲一个回眸，随即又转过头，虽然什么也没有说，我还是发现了她眼睛里溢满的晶莹。我喊了声妈妈，就拥了上去……
我始终相信，蒙娜丽莎的微笑是一个回眸的微笑。不仅在她的姿势，她微侧的身子；更在她的神，她那神秘丰富的微笑中，透射出来的非常意义。这符合所有回眸的要素：侧转，牵挂，隐秘，丰富，带着一种含蓄的幽幽的默然的情愫。
卢浮宫是法国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，以收藏古典艺术品而闻名。馆中有两件镇馆之宝，一件是希腊雕塑《米洛的维纳斯》，一件就是达。芬奇的《蒙娜丽莎》。《蒙娜丽莎》典藏于德农馆第六展室，我有幸于1998年和2005年，先后两次前往观赏。站在蒙娜丽莎的面前，你会瞬间忘掉喧哗的'世界和拥挤噪杂的游人，一个人孤独地沉浸于当下的想象里。“看”由此开始，不知是的她在看你，还是你在看她；她看透了你，还是你看清了她。与蒙娜丽莎的回眸照面，在看与被看的对视中，进入一种灵魂的交融沟通。有的人从她回眸的微笑中，看见的是温情，媚态，端庄；有人发现的却是孤独，克己，隐韧和沉思。意大利作家安格罗。孔蒂，则窥视出了一种征服，邪恶，诱惑，奸诈，残忍，仁慈与欺骗等等。我承认我很世俗，来到蒙娜丽莎面前，虽然人是安静的，不为眼前的拥挤所干扰，但我内心清楚，我的安静是浅表的，暂时的，不纯粹的，也许更深处正像安格罗。孔蒂发现的那样。我在与蒙娜丽莎的回眸与微笑对视的时候，首先想到的是，她的微笑中，包含了许多对我的嘲笑与蔑视。也许她在嘲笑我曾经的壮志凌云与最终的一事无成，嘲笑我的简单单纯而不谙世故，嘲笑我的所谓激扬情怀而实际上的愚忠与傻里傻气，还嘲笑我的执迷不悟和自以为是。蔑视也因此而生。包括了我的世俗，庸懒，浅薄，还有整天为俗事所扰的可笑。在这种嘲笑与蔑视的背景下，那种回眸中的温情，微笑和慈祥，也被邪恶，奸诈，欺骗遮蔽，现实中的残忍被推向到了极至。
是的，我相信回眸是因为有了牵挂。百年的修炼，才换来今生一个回眸。警惕街头的回眸，我宁愿永远停留在母亲的回眸里。蒙娜丽莎的微笑，确实有太多的迷，太多的神秘与不确定，就像这个世界。因此，面对蒙娜丽莎，任她看我，我却不敢再多一个回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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